张律《白塔之光》:一种欲说还休的离愁别绪

影视资讯1年前 (2023)发布 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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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白塔之光》:却道天凉好个秋

张律《白塔之光》:一种欲说还休的离愁别绪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南宋诗人辛弃疾在《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中表达了自我愁绪爬满心房的人生体验。这种由内至外生发而来的愁肠似乎也切中了电影《白塔之光》的肯綮。尽管,从某种意义上来看,面对商业主流类型充斥的当下,《白塔之光》的上映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但在文艺片早已被定义的时代语境中,导演张律却始终以主体性在场的生命体验,为观众讲述了一个有关空间地理叙事、人物导向情感指涉以及诗意伦理表征的人世间故事。更为有趣的在于,电影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平地起风波”的情感困惑,颇有一番“人生就是进窄门,走远路,见微光”的诗性哲思。

确切地说,导演张律是近些年华语电影中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像文化符码。熟悉的地方在于张律的创作始终从东亚文化出发,落脚于家庭情感的伦理困顿;而陌生也关乎于此。虽然,其2012年前后的影像作品有着截然不同的旨归表达,诸如2005年《芒种》、2007年《沙漠之梦》、2010年《豆满江》等皆聚焦于文化冲撞与底层困境;而溯及在韩国创作的2013年《风景》、2014年《庆州》、2016年《春梦》、2019年《福冈》以及2022年《漫长的告白》(柳川)等等却规避了直面现实的冷峻目光,反而朝向空间的多元情感;但值得一提的是,张律的电影往往在离散的乡土叙事中,试图寻觅有关个体自我如何返乡的方法论。只是这种思索被放置于不同的空间地理之中。因此,张律的影像又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自身创作的作者性与自我意识。当然,这种外在扬弃,内在承继的诗性情感也赋予了《白塔之光》一种鲜活的“在地性”叩问。

诚然,谈及空间作为叙事的一种可能,并非张律导演的首创;但一个导演可以从头至尾将空间叙事贯彻到底,非张律莫属。甚至,张律在采访中大胆承认其每部电影的出发点都是空间,这与大多数故事从人物或现实出发的调性完全不同。换言之,张律的创作来自具有鲜明地理坐标提示的空间场域,这使得电影的情感传递不仅具备强烈的共情性,还兼具了某种身份的认同感。电影《白塔之光》中,人到中年的美食博主谷文通始终无法走出北京——这座“四九城”带给自己的情绪感染。身处于方正的胡同小巷,脚踩于岁月斑驳的青石板路,穿梭于城市的车水马龙之中,北京这座城既成为了父亲谷运来亲情失意的伦理场,也成为了儿子谷文通难以通达的离散地。人到中年的好友齐聚一堂,日料店中那首被悲壮填满的《北京欢迎你》夹杂着苦闷的京片早已经超越了原有的意义,反而在中年末路的危机感中跃动、上升为具有普适性意义的现代人的焦虑与愁苦。值得深思的是,“北京,中年,欢迎你”这几个词藻的交汇,犹如累积蒙太奇一般带来了触底反弹的情感震颤。谷文通也罢,欧阳文慧也好,他们都是深陷于四四方方北京城中的沧海一粟,而张律恰恰是以人物的身份处境完成了与北京这一地理空间的隔空对话,重塑了有关北京的空间记忆与情感体认。

此外,电影还通过“白塔”这一具体而实在的物件,阐释了有关“白塔”的情感指涉。不得不让人感佩的在于,《白塔之光》是以张律导演数十年间在“白塔”周遭的生活体验为切入口,意在达成对过往生命记忆的捡拾。在这一点上,张律的创作充满了阿维夏伊·玛格利特所言的“记忆伦理”追问的意图。面对记忆为何?何者记忆?如何记住?这一系列的命题也就在“白塔”之下有了答案。故事里的妙应寺白塔是父子的情感寄托,也是与有情人朦胧爱意的隐喻象征。白塔作为充满情感指向的关怀之物,仿佛是嵌入主人公隐秘而叵测的内心世界的一种见证。更多时候,“白塔”成为谷文通来来回回踱步向前的必经之处,也是欧阳文慧内心爱意缱绻的遮蔽之地。实际上,正是在这样一种思考下,白塔已然充当了人物内心情愫渐变的某种具象化符号,亦代表着一代北京人记忆中的美丽哀愁。进一步而言,一旦“物”充当了主体寻找内心坐标的参照,便具备了多重建构的可能性。对于谷家而言,白塔是麦克卢汉的“媒介即讯息”,它释放了父子间错综复杂的两代人症结;也可能是德勒兹反复提及的“欲望机器”,它勾连了有情人与陌生人之间难以抹除的伦理纠葛。因此,白塔在张律的导筒下化为了北京城中人物聚散离合的外在景观,同时,也成为影中人仰望与凝视的情感之物。

事实上,无论是从出生之地延边,到居住三十年之久的北京,亦或是2012年后远赴韩国首尔,张律的电影一直充斥着一种诗性的伦理观念。何为诗性伦理?即在现实离乱凉薄的伦理困境中,始终保持对诗意生活的高度认同与期待。质言之,诗意伦理的重心在于如何处理好现实凋敝与诗意生命的关系问题。海德格尔曾在阐释荷尔德林的诗歌时说道“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由此,“诗意栖居”的认知成为几代人追求的哲学命题。电影中谷文通与失联四十年的父亲谷运来的隔阂,终于在缓慢的交谊舞舞步中得以释怀。不难看出,谷运来漂泊、流散的“游荡者”身份本就在与诗意生命纠缠、拉扯的过程中再次被放大,成为观众获得个体与自我、他者、乃至生活囚笼和解的关键注脚。有意思的是,父子二人隔膜的消散竟因一支舞蹈的介入,由此而知,“不如跳舞”恰恰是一种诗性的人生态度,更为确凿的意义在于,电影里的人物从一而终地秉持自我对当下的包容、宽忍与“平静悠然”的生命之道。按照当下流行的说法,辛柏青所饰演的谷文通从头到尾充满了“City Walk”城市漫游者的气质,张律也提及“辛柏青身上有一种老北京人的‘不急’”,而这种慢的气质本就凝滞了时空,则愈加凸显了“时间去哪儿了”的诗性关怀。当然,也印证了谷文通作为一个未被世俗接纳的、不成功的诗人,却唯独充满了属于自我的、“从前慢”的诗意生命。

“眼前景,已全非;一思量,一回首,不胜悲”,李叔同的《秋柳》从《漫长的告白》沿用至《白塔之光》,张律似乎有意为观众接续一种欲说还休的离愁别绪,但词曲本身并未有明确的人生答案,有的不过是如何在白衣飘飘的年代,吟诵何去何留的情绪罢了。犹如北岛在《波兰来客》中写道:“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对于当代人而言,重要的或许并非知晓白塔背后的故事,而是如何在人生如逆旅的光阴轮转中,保持不退潮的诗性与充满多重倒影的朝气。(作者:韩贵东,系第36届大众电影百花奖终审评审,第5/7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评审团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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